“12歲退役”現(xiàn)象，是百端待舉的中國足球不得不痛苦面對、卻又倍感無力的一個問題。

10月底在青島舉行的中國足協(xié)青少年足球錦標賽重點城市組（簡稱“重點城市組賽事”）U13比賽期間，賽事官員、教練、家長熱議這一話題，急切尋求答案。一位來自北京的比賽監(jiān)督對記者說，最近幾年他在北京“百隊杯”比賽中關(guān)注的一支少年隊的變化，令他痛惜。

“那些10歲、11歲的孩子比我們小時候踢得都好，但到了12歲，一半孩子消失了；到了13歲不會踢了，原來那些會踢球的孩子都走了。我去問教練：‘人呢？’他說，他耗費了四年心血培養(yǎng)了那批孩子，剛有點型兒，上初中了，隊伍解散了。”

自校園足球普遍開展以來，小學階段踢球人數(shù)激增，但到初中階段，即12歲之后，立刻出現(xiàn)斷崖式下跌?！啊?2歲退役’，是我們特有的現(xiàn)象。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，青訓就被‘腰斬’了，難有成效?！边@位比賽監(jiān)督對此十分惋惜。

家長的憂慮

一位地方青訓教練說，家長的選擇，決定了孩子是否踢球，也決定了青訓成色。他說：“以前我們踢球，家長支持，每天踢球時間比學習時間長。現(xiàn)在正好反過來了，家長側(cè)重點在學習。咱中國不缺有足球天賦的孩子，家長支持比什么都重要。中國足球的未來掌握在家長手里?！?/P>

深圳U13女足隊長練昱彤每次外出比賽，父母必有一人陪同。這次陪她來青島參加重點城市組賽事的是她爸爸練煉。他從深圳背了一個投影儀過來，不是為了播放比賽錄像，而是用來給孩子上網(wǎng)課的。

“孩子出來比賽，只要條件允許，我和她媽媽一定有個人陪著她，主要是來給她補課的?！本殶捳f，“孩子才13歲，自律性沒那么強，比賽期間必須得有人督促她學習。初中階段學習壓力實在太大了。”

練煉說，練昱彤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踢球，每周有大量時間訓練和比賽。比如小學六年級時，每周至少保證四次訓練和一次比賽?！靶W階段學習和踢球兼顧，完全沒問題。”但到了初中，學業(yè)壓力驟然增大。練昱彤初一時一周還能訓練三次，今年上初二后，就實在找不到時間了，只能把訓練放在周末兩天，一周兩練，中間5天沒法訓練。

“孩子上初二后，平均每天也就睡6小時，時間太寶貴了。有時趕去訓練，只能在車上吃飯?！本殶捳f，“初中階段，如果想踢球，就會耽誤學習；如果要學習，就踢不好球。兩者不能兼顧。”

練煉說，練昱彤的學校中考升學率只有40%多，這意味著她必須要在班級排名中上游才有希望考上高中。今年練昱彤有兩個月在外訓練比賽，學習成績出現(xiàn)下滑趨勢。這讓練煉憂心忡忡。

現(xiàn)在擺在他們父女面前的有兩個選擇：側(cè)重學習或側(cè)重踢球。

練煉說，側(cè)重學習是個穩(wěn)健選擇，孩子將來可以考大學、找個穩(wěn)定的工作。但練昱彤喜歡踢球，父母尊重她的愛好?！八钦鎼圩闱?，否則我們也就不用這么糾結(jié)?！钡珎?cè)重踢球是在拿孩子的未來賭博，足球里不確定因素太多，成材率太低，所以學習也不能丟。如此，他們只能兩者兼顧。

但現(xiàn)實又不斷提醒練煉：魚與熊掌不可得兼。他陷入兩難境地，“只能走一天看一天了。”

練煉說，踢球孩子的家長經(jīng)常湊到一起談?wù)撛撊绾芜x擇，大家都很焦慮，很多就選擇讓孩子放棄足球去學習了。

“練昱彤小學時參加的俱樂部每個年齡組都有好幾支球隊，最多的有A到E5支隊伍，孩子下午放學就去踢球。但到了初中，平日沒人踢球，周末要兩個年齡段的孩子才能湊齊一支球隊，多數(shù)孩子都不踢球了?！本殶捳f。

練昱彤還在堅持，但未來充滿不確定性。練煉說，他現(xiàn)在需要一種確定性，來疏解內(nèi)心對孩子未來的困惑、糾結(jié)和焦慮。

“蘇州答案”

重點城市組賽事中，蘇州U13女足隊伍是個一枝獨秀的存在，每場比賽都穩(wěn)操勝券，直到最后奪冠。主教練周盈說，她從隊員上小學三四年級就一直帶她們訓練比賽。作為一支球隊，她們沒有遭遇“12歲退役”現(xiàn)象的煩惱。

這支球隊在蘇州體育運動學校接受訓練。記者就此請教蘇州足協(xié)副主席、蘇州體育運動學校副校長王建軍。他的書面回答如下：

“‘12歲退役’現(xiàn)象在我們蘇州并沒有發(fā)生，主要原因是我們在選拔優(yōu)秀苗子時就和家長談到了孩子未來出路的問題。我們會搭建良好的平臺讓家長選擇：1、幫助每一位孩子都要上大學，訓練、比賽、學習都要抓。如果走不到職業(yè)俱樂部，通過大學學習，在畢業(yè)后也能找到一份受人尊重的工作。2、幫助特別優(yōu)秀的孩子進入國家隊。3、進不了國家隊但是能夠入選省隊，代表省隊參加全運會并且取得前三名（江蘇省有一個政策，全運會前三名能夠安置工作），也解決了后顧之憂。4、對教練員的要求不僅僅是完成訓練比賽任務(wù)，更重要的是要培養(yǎng)每一位孩子成為德智體全面發(fā)展的可塑性人才，讓每一個家庭放心。5、到了高中階段，如果孩子、家長有意愿出國踢球留學，我們也會幫助他們解決?！?/P>

“所以我認為只要孩子出路問題能夠解決好，就不會存在‘12歲退役’現(xiàn)象?！彼f。

“12歲退役”現(xiàn)象是中國足球繞不開的問題。中國足協(xié)近兩年開始采取措施改善青訓環(huán)境，并于近期確立了“把青訓當成頭等大事來抓”的方針。這次重點城市組U13比賽青島賽地專門組織了女足教練培訓班。類似的教練培訓，足球重點城市負責部門已經(jīng)舉辦多期，目的在于全面提升基層教練的能力。另外，他們還希望各重點城市開通升學“直通車”，為足球人才升學創(chuàng)造條件。

重點城市組賽事U10至U15年齡組比賽，為適齡球員成長提供了一個關(guān)鍵的平臺。如果沒有這個平臺，練昱彤可能至今沒有機會參加高水平全國性比賽。“她到現(xiàn)在一共就踢了12場11人制的全國性比賽，全是今年重點城市組的比賽?！本殶捳f。

青島U13女足主教練于銘磊在球隊戰(zhàn)勝武漢隊后說：“孩子的成長需要這樣的高水平比賽。這樣的比賽要多舉行?！?/P>

即使青訓環(huán)境改善也不足以破除“12歲退役”現(xiàn)象。一位地方足球工作者無奈地說：“其實足協(xié)在這里辦法不多，人家孩子去上學，你攔不住?！?/P>

一位教練說，家長需要孩子未來有保障，“我們無法給他們保障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些很優(yōu)秀的苗子離開了足球”。

“12歲退役”導(dǎo)致大量足球人才流失，這一現(xiàn)象也并不僅限于12歲，只是在這一年齡段更為突出，有些孩子更早或稍晚放棄了足球。這是足球青訓領(lǐng)域?qū)W訓矛盾的反映，需要學訓雙管齊下解決。此現(xiàn)象不破，中國足球難興。

新華社記者 馬邦杰